《愛情神話》余熱未退,電影市場又迎來一部武漢方言的《一江春水》。不過這一次,觀眾將跟隨影片從長江口一路逆流而上,來到中上游的江邊小城,于春寒料峭中,感受足療店女技師蓉姐的人生況味。
作為一部小成本文藝片,這部由高啟盛執導的《一江春水》于去年獲得第15屆FIRST青年電影展“最佳演員獎”和“最佳劇情片”提名。對比其他新人新作,其院線之路也走得較為順遂。遺憾的是,自上映以來,該片票房僅125萬,雖然在一些專業評論中,其已然是文藝片的“黑馬”。
每月1000元在片場過日子般體驗生活,成就影片的真實質感
30多歲的蓉姐是足療店里的老員工,容貌姣好、寡言和善的她,似乎是身邊所有人的倚靠。老板兼男友將店里生意交給她打理,“別人我不放心”;老主顧田婆婆不時為她送來美食,還把她叫去家中單獨服務,“錢只給你一人賺”;小姐妹遭遇感情困擾依賴她的開導,“弟弟”小東更是飲食起居依賴她的照料。而她對此也是照單全收,從不抱怨。比起在打工中物色對象尋求依靠的活絡后輩,她深居簡出,逆來順受。直到小東告訴她女友靜懷孕的那一刻,這個女人背負的沉重秘密才一點點被揭開……
或許是為了宣傳的便利,影片被貼上“女性犯罪題材”的標簽。不過比起罪案類型片,其更符合“生活流電影”的觀感。影片中絕大部分角色都面臨著生活的困境,或是照料癱瘓親人,或是遭遇情感背叛甚至背負罪案,然而影片沒有因此籠罩陰霾與沉重,反而借巨細靡遺的生活場景沖淡了悲劇氛圍。借蓉姐之口,導演似乎想要傳遞一種面對苦難的堅韌“泡腳哲學”——人生就像燙腳,一開始燙得受不了,只要堅持一下,就越泡越舒服。于是觀眾看到,為了避免自己的境遇又一次重演,她主動找到“弟弟”的懷孕女友,要替“弟弟”負責任。而面對田婆婆哄騙她照料兒子的自私之舉,她沉默以對。就算遭遇愛人欺騙,患有紫外線嚴重過敏的她也只是在辭職后第一次走上街頭,在露天KTV唱了一支《洪湖水浪打浪》。這份無差別的“善”,與其說是天性使然,不如說是在長期的漂泊隱匿之中所錘煉出的生存意志。
影片呈現出的真實質感,與主創愿意花費大量時間體驗生活有著直接關系。蓉姐的飾演者李妍錫提到,在近兩個月時間里,她同導演以及飾演“弟弟”的演員三人,住進片場,用每個月1000塊的生活費,精打細算地過起真正的日子。除了去足療店學習按摩手法這樣必要的專業技能學習之外,李妍錫會和主創聚在一起構想、排演角色的人物前史,一點一滴構架著劇本之外人物的生活經歷。不管是坐著當地的公交汽車在城市的角落轉悠,還是聽到有同齡人叫自己“阿姨”印證著錘煉滄桑感的“初見成效”,都讓李妍錫逐漸感到,自己真正成了蓉姐。也正因如此,李妍錫拿下“FIRST青年電影展”的“最佳演員獎”。一如頒獎詞所說,她的詮釋“在語言與生活的細節中逼近日常的真實,以角色的質感為故事提供強大的力量支撐”。
對“靜態”近乎偏執的追求,難以抵達生活命題的真相返照自身
或許是文藝片的屬性決定了觀影的深度,有關《一江春水》的討論也更進一步。翻看觀眾的短評,會發現一個有意思的現象。沉浸于前篇平和沖淡故事內容的觀眾,無法接受結尾設置的“反轉”,將其視為一種對于作品主題與風格的“背叛”。而透過結尾女主角北上回鄉補完故事全貌的觀眾,認為瑣碎的日常與單調的鏡頭語言,損耗了這個頗具諷刺意味的結尾的最終發力。
這并非觀眾審美偏好的“分道揚鑣”。究其深層因素,是影片從故事節奏到鏡頭語言乃至演員表演在兩部分的割裂。梳理全片會發現,《一江春水》的視聽語言似乎對于“靜態”有著偏執的追求。全片100分鐘沒有配樂,即便在片尾上字幕的時候。與此同時,全片幾乎沒有任何運動鏡頭。比如,在拍攝“弟弟”小東與女友靜在江邊大橋下的幾次對話場景,幾乎只有特寫與簡單的正反打。這并非投資成本限制下的不得已為之,而是源于導演追求“平淡”“真實”的有意為之。
這種追求并非不可取。然而《一江春水》似乎在用力過猛中發生偏航。主創確實為觀眾端上自然主義的“一桶泡腳水”,冒著生活的熱氣。區隔于一些浮光掠影般的現實呈現,其切膚的暖意蒸騰著創作的真誠與用心,也就帶來觀影“越泡越舒服”的愜意自在。然而,止步于自然主義的“生活流”,終不是匯入現實主義的“一江春水”,我們或許能夠通過這種“靜態”感受到導演想要傳遞的“孤獨”,卻無法在這種情緒渲染中更進一步,抵達生活命題的真相,返照自身。
75年前,蔡楚生與鄭君里執導的《一江春水向東流》,同樣聚焦現實生活中家庭這個最小單位,卻依舊能夠給今天的觀眾以強烈震撼——這是奔涌的歷史江河,更是每一個普通人悲歡的史詩。我們無從苛求一部小成本的青年導演新作去達到影史經典的藝術高度。不過,兩部電影片名或有心無意的相似,也在提醒著當代電影創作者,光影藝術無限趨近于真實生活,最終是為了什么。
《一江春水》的主創確實為觀眾端上自然主義的“一桶泡腳水”,冒著生活的熱氣。區隔于一些浮光掠影般的現實呈現,其切膚的暖意蒸騰著創作的真誠與用心,也就帶來觀影“越泡越舒服”的愜意自在。
然而,止步于自然主義的“生活流”,終不是匯入現實主義的“一江春水”,我們或許能夠通過這種“靜態”感受到導演想要傳遞的“孤獨”,卻無法在這種情緒渲染中更進一步,抵達生活命題的真相,返照自身。(黃啟哲)